最近时常耳闻目睹的一个词，就是“工匠精神”。在国家掘起时，人们面对粗制滥造的产品及其折射出的虚浮心态，开始推崇德、日等国精益求精的敬业之道，愿意借中西对比，力求改头换面，扭转乾坤。

德国东部的萨克森自由州风光独好，有被美誉为“易北河畔佛罗伦斯”的德累斯顿，被称为“小尼斯”的拉德博伊尔葡萄园区，被惊叹为“萨克森小瑞士”的迈森高原。而这块土地，更是德国集精湛工艺绝唱和文化艺术瑰宝为一体的典范。从精密仪器之都德累斯顿的皇家艺术收藏，到商业重镇莱比锡的音乐传统，从茨维考的汽车到格拉苏蒂的钟表，从迈森白瓷到制琴和造桥，萨克森都独占鳌头。值得注意的是，萨克森人文气息浓厚，萨克森人的性情自律、严谨和低调。

曾为千年韦廷王朝首府的德累斯顿，史上是座名副其实的精密仪器之城。茨温格宫的皇家“数学物理沙龙”收集了自16世纪至19世纪期间，欧洲顶级科学家们发明的仪器仪表，这些科技极品包括绘图工具、天文模型、星时计和钟表等，藏品领衔了整个欧洲。事实上，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德累斯顿发展为拥有近40万居民的大都市，不仅是各国艺术和古董珍品的交易地，更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工业制造中心，见证了钟表制造、相机镜头和食品医药等领域创造的大量奇跡。知名品牌如朗格钟表和蔡司镜头，都在那个时代应运而生。

谈工匠精神在德国创造的奇跡，老朗格和他家族的百年鐘表创业史，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精准窗口。热爱制表工艺的老朗格生于德累斯顿。他天资聪慧，并曾前往法国、瑞士和英国等制表重地游学。回来后，老朗格怀揣梦想，克服诸种困难，于1845年12月7日，在因银矿资源枯竭而人去楼空、贫困不堪的萨克森小镇格拉苏蒂，开办制表作坊，生产讲求顶级手工艺的朗格牌钟表，使格拉苏蒂成为雄霸一方的钟表重镇。

仰之情拜访了格拉苏蒂和朗格公司，获悉老朗格在世时对钟表制造的一系列改革，如首次精确计算的轮系部件、3/4夹板和全新框架配置，尤其是格拉苏蒂杠杆式擒纵系统、补偿摆轮、精密调节装置，以及具备特殊终端曲线的游丝等，早已成为格拉苏蒂制表标准的最高体现。可见，德国人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不仅体现在对既有技术不厌其烦的传承，也体现在勇于以创新的理念与时俱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上个世纪，朗格人对祖传工艺的不变初衷，创造了一个典型的德国奇跡。20世纪，欧洲社会风云变幻，朗格公司也命运多舛。老朗格逝世后，朗格公司由家族第二代传人艾米尔·朗格经营。后来，其子奥托·朗格和其兄鲁道夫和格哈德也加入管理团队。众人坚守朗格传统，以精湛工艺和创新产品频频获奖。但那时，德国经济业已低迷，给钟表业带来了巨大打击，而后，德国纳粹的抬头更是雪上加霜。

1942年，刚满18岁的朗格第四代传人瓦尔特·朗格收到徵兵令，旋即中止鐘表学徒生涯，随军开赴东线战场。1945年4月，身负重伤的朗格随德军一路溃退，九死一生地回到德国。5月7日，刚返回格拉苏蒂镇祖屋父母身边的朗格，即遭遇5月8日翌晨的空袭。空袭烧毁了朗格祖屋的制表主楼，用以制表的机器、待加工的材料、机芯和零件等所有东西，统统毁于一旦。

战后的1946年，朗格公司被苏方剥夺。1951年，格拉苏蒂所有的手表公司，包括朗格在内，被合并成一个国营企业，即“格拉苏蒂人民表厂”。1953年，朗格祖屋房产被全部没收充公。1954年，心力交瘁的鲁道夫·朗格含恨而逝，朗格公司从此无声无息。

但是，奇跡的种子深埋着，逃亡西德的瓦尔特·朗格未忘祖业。1990年，两德统一。67岁的瓦尔特·朗格带着他曾祖父的社会良知和朗格制表传统的自信，踌躇满志，重归格拉苏蒂，希望这个镇子“像从前那样，650户人家可以靠制表过上好日子”。瓦尔特·朗格与政府和当地各方艰难协调，终于如愿，并找到合伙人，即万国公司的君特·布吕莱恩（1943～2001）。1990年12月7日，瓦尔特·朗格成功注册朗格表的传统商标A Lange & Söhne GmbH。4年后，朗格发布重返表坛的首批腕表，它们包括Lange 1，Saxonia，Arcade和Tourbillon Pour le Mérit。这些纯手工打造的钟表极品，以矢志不渝的卓越传统和高贵工艺，严谨内敛和精緻完美的德式风格，震撼了国际制表业。

去年，在复杂机芯部门的工作人员曾对笔者说：“机芯里有超过600个之多的零件。面对它，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保持平静和耐心！”应该说，在朗格任何一个部门的工作都堪比一种自我修炼。以笔者心仪的朗格1815系列追针万年历表款为例，这款2013年推出的产品，集双追针计时码表技术以及万年历等为一体，可谓超复杂功能之大全，其精准特质，实属罕见。它的机芯装置，对於製表各个环节和部件的协调，都是最高限度的挑战。

不过，最让笔者不可思议的，还是朗格的测试部门。在那儿，每一块装配精良的朗格新表都难逃“厄运”，要面对诸种“酷刑”。比如被测试器上的金属球猛力撞击，使蓝宝石水晶玻璃的横竖正反各面承受撞击，其撞击力相当於让重达三公斤的物体从一米高处自由坠落；又比如让新表承受正负60摄氏度的温差等等。关键是，测试部门一旦发现任何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跡，便会把那块表判以“极刑”，要求全部“肢解”，一切归零，重新装置。德国人不留情面的自我监督，藉此完成了尽善尽美的使命。

后来看到媒体报导，谈及朗格新厂房在去年夏天落成时，德国总理默克尔曾亲临现场，并在揭幕仪式上对瓦尔特·朗格说：“朗格的复兴来之不易！您与您的伙伴成功地恢复并捍卫了朗格作為世界顶尖鐘表品牌的声誉。德国东部地区能够拥有创新、灵活与现代的面貌，正是基於朗格这样的成功故事。”

的确，德国人的传承和创新、坚毅和执著，浓缩在朗格人身上。笔者在与朗格人交流时，发现不同部门的员工洋溢出同一种精神状态。朗格人说，无论在家里或途中遇到如何不顺心的事，只要踏入朗格公司的大门，就会心静如水，自然进入一种平和、耐心、自律的工作状态，好比禪定。这不是奇跡，是德国普通工人的在岗心境。但，这的确是天大的奇跡！

文·本刊特约撰稿人 常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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