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提名台湾“监察院长”后，陈菊宣布在立院通过后将退出民进党。蔡英文提名陈菊担任“监察院长”，尽管国民党杯葛、抗争，多数民意反对，但是民进党以“立法院”的优势，仍然强渡关山。陈菊在戒严时期面对国民党政府的威权统治而无所惧，这份胆识令人敬佩；但是在民进党全面执政、她自己成为权力核心之后，却对权位如此恋栈。英国公爵艾克顿(Lord Acton, 1834—1902)的名言“权力使人腐化，绝对权力绝对腐化”，民进党这些年来的作为似乎是最佳的诠释；以陈菊年轻时的英勇，对照有了权力以后的贪婪，“权力”俨然是一面照妖镜，一个人的品格操守，在“权力”面前完全现出原形！

1979年12月10日，当时的“党外人士”在高雄举行游行及演讲，主要的诉求是民主与自由、终结党禁和戒严，引爆警民冲突，这就是影响台湾民主进程最重要的“美丽岛事件”。施明德、黄信介、林义雄、吕秀莲、陈菊、张俊宏、姚嘉文、林弘宣等首要分子先后遭到逮捕并判刑，其中施明德被判无期徒刑，陈菊则是有期徒刑12年。

陈菊当年29岁，因为“美丽岛事件”以叛乱罪被起诉。当时叛乱罪是唯一死刑，最后陈菊坐了6年牢。她在狱中写下遗书，遗书的对象不是家人，而是台湾人民，她希望自己的牺牲能为台湾带来自由、民主。所以如果说当年的陈菊是“民主斗士”，绝非溢美之词。她出狱后，随着台湾社会的民主化，以及民进党的壮大，“坐过牢”成为政治人物的无上光环，所以陈菊的从政之路一帆风顺。她担任过台北市社会局长、高雄市社会局长、劳委会主委、高雄市长、“总统”府秘书长，多年来高官厚禄、位高权重。然而有了权力以后的陈菊，对台湾的民主发展有加分吗？从这次她担任“监察院长”一职来看，当日的“民主斗士”反而变成了“民主杀手”。

民主政治最重要的逻辑之一就是“分权”，不管三权分立的美国，或“中华民国宪法”的五权分立，基本的精神就是要让权力之间彼此制衡，不让大权独揽，以免独裁者假借“形式”民主而“实质”独裁。“监察院”监督的对象是公务人员和行政机关，“监察院长”超然公正是最起码的条件，但是以陈菊涉入的政党利益如此之深，她能超然公正职司监察的责任吗？如果陈菊真正关心的是“民主”，她就不应该接掌“监察院”，因为从“民主”的角度来看，她完全不适任。

陈菊为什么不适任“监察院长”，她自己心知肚明，否则不必在提名后，就公开宣示退出民进党；然而没有人会相信她注销民进党党籍，就会摇身一变为成色十足的公正客观人士。更何况陈菊在高雄市长任内，曾经出现疑似弊案，像“庆富案”“高雄气爆善款滥用案”，由于这些案件，陈菊本身应该是“监察委员”调查的对象；她担任“监察院长”，就是球员兼裁判，接受这样职位的她，关心的是台湾的民主吗？此外，陈菊从政以来，善于布建人脉，所以目前政府机关中有许多的“陈菊帮”，陈菊担任“监察院长”，她的这些党羽将高枕无忧、肆无忌惮，这样是促进民主进步，还是伤害民主？

民主政治的制度设计强调“监督制衡” (check and balance)，因为民主政治基本上就是对“权力”不信任，所以“分权”背后的逻辑就是要权力之间彼此制衡，防止权力的腐化。苏贞昌不敢反对陈菊的任命案，只能说民进党一向支持三权分立，言下之意陈菊反正也当不了多久。但是这种说法反而凸显苏贞昌的民主常识有待加强，陈菊不适格是一回事，废“监察院”则是另一回事，把五权分立变成三权分立就比较民主吗？

严格说，英美并不是三权分立的国家，因为它们的“立法权”是两院制，美国有参议院和众议院，英国有上议院和下议院。如果再加上媒体独立于政治之外成为实质的“第四权”，英美的三权分立其实是另类的五权分立。如果将来民进党主导“修宪”废掉“考监两院”，“立法院”的权力大增，那么一个没有“两院制”的立法权，就是少了一个制衡的单位，“立法委员”的权力将更容易腐化，这是民主进步吗？所以陈菊以“担任最后一任‘监察院长’”为口号，想要用“民主”掩饰自己对权力的贪婪、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其实她当“监察院长”不但无助于台湾的民主发展，反而对“民主”是一种羞辱。

所有了解民主政治的人都同意，良好的民主政治依赖的是制度的设计、人民的素养。对全体台湾人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哪一个政党执政，而是民主的价值是否越来越巩固；可惜的是，民进党全面执政以后的种种作为，党派的利益高于人民的利益，用人不是“唯才”，而是“唯派系、颜色是从”，腐化的迹象越趋明显。陈菊很清楚，“监察院”是民主政治“监督制衡”中重要的一环，这一环要产生“民主”进步的效果，对院长的操守品格要求高于其它政治职位，需要“公正客观”“高风亮节”的人来担任，所以由陈菊这样涉入政党、派系利益如此深的人担任院长，不但毁了自己“民主斗士”的美名，也阻碍台湾的民主进步。

根据偏绿政党时代力量在6月24日公布的民调显示，52.4%民调认为陈菊不能发挥撤查弊案的职权，即使是民进党的支持者也有26.9%反对她担任“监察院长”。一个过往如此关心台湾民主的人，为什么在多数民意反对下还不放手？“民主”不就是以人民的意见为主要的依归吗？除了“权力”的饥渴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

陈菊在面对反对声音时表示，她在威权时代都不害怕，现在面对恶意的抺黑也绝不退缩。这是开民主倒车的说法，民主社会的政治人物用这种方式回应挑战，根本就是蔑视“民主”；因为在真正民主的地方，官员接受批评、质疑，天经地义，如果自己清白，就不怕别人指责；心中有鬼，才会把所有的批评当成抺黑。相反的，一个可能是弊案嫌疑人的人跑去当弊案调查的主导者，不对她产生质疑的人才是昧着良心！

至于陈菊说威权时代就敢挑战权威，现在她绝不退缩，这更可笑。她现在是拥有权力的一方，当然不会害怕，该感到害怕的反而是她的反对者，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却要挑战权力如此庞大的她的政党。“绝不退缩”可笑的地方更在于它暴露了陈菊的政治智慧低劣而不自知，因为这句话等于公然告诉社会大众：“这个职位老娘要定了，绝不退让。”为什么“监察院长”非她不可？这不是权力的贪婪，什么才是？

威权时代的陈菊值得佩服，但享尽各种权力还不知足的陈菊则令人瞧不起；政治人物上场风光，但下场的身段才可以看出“格调”。“权力”是一面照妖镜，伪善的人在“权力”面前，贪婪无所遁形！
作者：林火旺 系台大哲学系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