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末代旗袍师傅”——缝住时光五十年

2016-07-21 11:29评论关闭Views: 208

 

qipao

有人称他为“末代旗袍师傅”,因为香港的手缝旗袍者从2000个慢慢减少到20个,而其中他最年轻;他在最现代的香港,却坚持1950年代的手艺;他隐於闹市,但他的旗袍在电影里摇曳生姿。他说,“这手艺如夕阳,再过段时间恐怕就没有了……”

他是68岁的刘安庆,在香港做旗袍已有五十年。

香港中环,依山起伏的街道遍布奢侈品店和写字楼。刘庆安的旗袍店就挤在这繁华中一栋旧跡斑斑的大厦里。嗡嗡响的旧式电梯“哐当”一声推开厚重的铁门,正对着这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

当门打开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这里停留了时光。

一张被磨得发白的缝纫桌、一张一米多长的工作台、一个简易的衣架、一排待取的旗袍,两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百货公司常见的玻璃橱柜、十几匹色彩斑斕的布料——就是刘安庆店里所有的家当。

头髮花白的刘师傅坐在缝纫机旁,双脚踩着踏板“哗啦哗啦”地上着线。收音机吱吱喳喳地报着新闻,白墙上一扇小小的窗对着街,楼下的喧闹在店里听来很远很远。

听到开门,刘师傅左手扯着线头,扭了半个身子过来,用带一点吴儂软调的广东话说:“我的店像不像还在八十年代?”

刘安庆从江苏来港的时候刚满13岁,由叔婶领着见了师父,签一张红纸算拜师入行。学徒生活不易,早起晚睡没有假期。“从基本的挑针开始,整天坐在板前,手指挑麻了也不敢歇。”晚上11点送走师父,就睡在工作檯上,“病了,师父给1毫子买粒散利痛,每年最开心是年初二早放工去看电影。”

17岁师满后,刘安庆做随店师傅。彼时香港有几家名号很响的制衣公司,客人都是上流,要师傅拿着包袱上门度身。“除了老爷太太,大厨的长衫也要做。”刘师傅回忆,“张爱玲小说中的香港大户,差不多。”那时师傅的地位如何?“哪是叫师傅,叫裁缝仔呀!”

“那时市面大概有2000多个师傅,是旗袍市场最好的时候了……”彼时来港的移民很多,学这手艺的却多是江浙人,师傅说是上海师傅精工严谨:“旗袍上了身当作品看的,做的一般,自己的架都丢掉的。”刘安庆拍拍衣服说:“旧时人赴宴必先洗头理髮,还要吹个‘波浪’,穿上最好的西装旗袍,那叫精神气。”刘师傅至今每日开工,都白衬衫黑夹克配西裤,头髮三七分,指甲齐整,无名指戴顶针,所有衣裤度身定制、熨得笔挺。“现在的人啊,千篇一律,太不讲究。”

刘师傅说,虽然手艺是从上海带来,但与上海滩的裁剪已经不同。“我们这种传统师傅,跟上海现在做中西结合旗袍的设计师们不一样”,“传统”是刘师傅最常说的词,制衣50年,他说这是自己的坚持。

“匡太太来了呀,先试身。”刘师傅1981年开始自己开店,都是“客带客”,不怕店面难找。他用老习惯招呼客人“太太”或“小姐”。匡家“二小姐”结婚,刘师傅为全家做喜宴装。

“二小姐这身恰好,记得大喜日穿同一件内衣。”刘师傅嘴里的传统旗袍度身严格,该遮该紧,一寸寸考虑。上身垂手时,整件旗袍应平整不起皱,将身体、尤其是胸、腰及腿的曲线尽现。若身材不够完美,就要“扬长避短”,有赘肉的地方稍松,腿短的收腰上移。若还不标準?师傅很严厉:“穿腰封。”脸型、脖长、气质也考虑,不过刘师傅从不主动推荐布料款式:“衣服要自己喜欢才是最好。”

度身的细节还要注意的更多,立领宽度是穿上后可放下一根手指;下摆两边的杈位,顶端的滚边要折叠成尖角。旗袍领口和下摆的滚边,祗能有3.5到4公分的缎条,但必须要与布料图案顏色相配,古称“双边双滚”。

度身之后用薄薄的里布剪裁出量好的雏形,袖子祗做一边,立领用尼龙轻轻地粘了布料夹在领口。该缝的地方都开着线,等客人试身的时候,沿着身材,刘师傅拿着针盒嫺熟地捻起布料,用针插了一排,该松该紧、该收该放,身材曲线就出来了。

难怪有人说,好的旗袍犹如精美工艺品,是意蕴和剪裁的双赢,它源於穿着者的气度涵养,也得益於制者独具的匠心和苛刻的剪裁——对人体36个部位的精凖测量,并经过“镶、嵌、滚、宕、盘、绣、贴、绘、钉”等繁复的工艺。

刘师傅习惯用粉笔在布料上直接勾画,在旧檯灯一团黄光下开始他的缝缝剪剪。“我的工具也是最传统的”,刘师傅把瓷碗、浆刀和唐尺摆出来。瓷碗的花色将要褪尽,里面的浆糊是每天自制的。

“这刀和尺,都是以前的老师傅去世之后,他们的家人转送的,都六七十年歷史了。这浆刀给我时,像月亮一样弯,我銼了半天銼平的。这些工具好用得很,但都绝跡了。”还有那臺中国蝴蝶牌缝纫机,随手一算也四五十年。在香港久了,上海师傅变成“香港师傅”,“现在上海手艺中西结合,香港师傅是老手艺的代言。”

刘师傅的很多老主顾从自己的新娘装到娶儿媳妇的喜宴装,都由他做。“客人都是老相识,没事也来聊天,逢年过节还送包冬菇或者给封利是(红包)。”熟悉的客人来,刘师傅爱展示最近的得意手笔:“你看这滚边,用的是那家婆奶奶留下的苏州绣花,现在找不到这上好的料了,看这如意头……这一件就做了我两个礼拜!”他也会跟太太们聊家常,例如这件衣服是哪家少爷的新郎装,新娘子是外国人,气度极好。那件裙子又是哪位太太为上电视做访问準备的,顺道提醒一句记得去看那位太太的节目,挺有意思。

制作完成的旗袍用半透明的蜡纸包两层装进硬纸盒,扎两根红线拎给客人:“这布料要仔细,脏了去乾洗,大兴路有家意大利佬开的乾洗店很好,我写个地址给你。”

刘安庆的布料大多进口,“意大利的真丝最好,法国就要雪纺和蕾丝。”布料精细手工值钱,一套最普通的宴会旗袍要价八九千港币,但上门客络绎不绝。

在刘师傅的玻璃柜子里,还放着几件多年无人来领的旗袍。其中一件缝着罕有的苏绣,价值不菲。“这是客人定做之后始终没有来拿的,我也不敢问。”有人提出把这旗袍拆了重做,刘师傅不肯:“万一哪天旧客回来了呢?不能失信於人的。”

刘师傅的手艺出名的早,客人来自五湖四海。据他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政要的太太穿着他做的衣服随夫去国外访问。“早十几年我开店在街边,有天张叔平(香港电影美术指导及服装设计师)入店买布料,一下看上我的手艺。”从此结缘电影,“《2046》里章子怡的、《色戒》里汤唯的、《天堂口》里舒泣的、王家卫《一代宗师》里的几乎所有的旗袍……我还给《花样年华》的张曼玉做过一件呢。”之前还有熟人介绍叶莉上门,“他们说是姚明的太太,还让我去见见姚明,我就去了。旗袍做好了给她寄回上海。”

刘师傅笑笑说,制衣50年,一针一线把自己缝了满脸皱纹。“我不有名,但敢认手艺传统,1950年代的衣服怎麼做,精髓一点不变。喜欢现代去上海滩,但我是喜欢最东方的味道。”刘师傅的同行,这几年过世、退休,还开门面的不剩几个。刘师傅店里也祗有他“一个人,两隻手”,每天八小时,一週六天,一个月最多做十件衣服。中秋一过就开始忙,十一月开始就不接新活,刘师傅坚持精细,不肯快:“要过年新衣得提前一年下定。”

不考虑收个学徒?他摇摇头,这行花功夫又讲耐性,现在的年轻人怕是吃不了苦。“你看这个滚边我花了三天,现在的年轻人,衣服抽了一根线也找妈妈缝,怎麼做这精细活?”刘师傅感叹,“我自己的孩子都不学。旗袍师傅靠手指拿针,设计师用电脑,怎麼比得了。”

刘师傅说,这夕阳手艺要是消失了也没有办法,但又抱着一丝希望:“要是政府或者大学能办培训班,请些师傅去做老师,说不定也能找到合适的人。”

文:王小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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