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部戏都需要营造甜美的泡沫”

2020-09-10 11:25评论关闭Views: 76

guowaiyishujie

2020年的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Fringe Festival),一如笔者此前已参加过的三届,除了遍布阿德莱德城市中的大小剧场,笔者总能在艺术节期间在教堂、学校、博物馆、图书馆这样的公共空间,或酒吧、咖啡厅,甚至小饭馆儿的地下室这样别出心裁的场所,观看到风格迥异、适合不同年龄层观众的作品。

在今年的艺术节中,领略到的第一部作品,是一件名叫《一千道门》的装置艺术。入口处,工作人员在观众队伍的最前端解释说,这个作品就像是一次旅程,每位观众可以选择独自走完,也可以与人同行,速度可快可慢。唯一的规则是在你打开面前的一道门前,请记得先关上身后的那道门。笔者的旅程从一道简朴的木门开始,随后一道道新的门被推开,出现在面前的或许是粉刷成白绿相间的一条长长的甬道,行走在其中,头顶的白炽灯会发出呲呲的声响,远处墙面上还挂着一个巨大的钟表;或许是一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旧时房间,画满藤蔓的墙纸有些已经斑驳脱落,角落里有一张小桌、一盏落地灯和一张单人沙发,桌上摆着许多黑白老照片;又或者,前方会出现两道门,选择其中一道推开,便无法知晓另一道的背后有怎样的“风景”。这样不断在关闭、推开的重复中前行,会突然忍不住加快脚步,并且越来越快地推开后面的门,再无心仔细品味不同的细节;而当最后一道门被推开,猛然站到刺眼阳光中,那感觉很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

另一部颇有“旅程之感”的作品是《Yabarra》。关于澳洲原住民文化的主题,是每一届艺术节都会着墨的一个重要部分。与往年单纯展示舞蹈、美术作品相比,今年的《Yabarra》更有探索意味。它是由小剧场改建成的一个互动性的装置作品:观者起先在黑暗中行走,耳畔是原住民讲述的故事与他们的歌谣;而后被身旁颜色各异的画面照亮,画面中将原住民的绘画、舞蹈,与赋予他们艺术灵感的自然界中的动植物巧妙地叠加在一起。笔者留意到,有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看这部作品,而从孩子们兴奋的表情不难想见,这样的一次“旅途”,会让他们直观又格外亲近地感受到原住民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

植物园中也能看戏?当然。在植物园的温室旁边,一座有些窄小的“黑匣子”剧场中,坐满了观众,其中还有不少已是满头银发。在这里上演的独角戏《我将告诉你,再无其他》,来自新西兰的艺术家凯特·杰森·史密斯(Kate Jason Smith)。她将自己母亲在二战时担任护士的亲身经历写成剧本,并在60分钟的作品中,惟妙惟肖地饰演从外祖母、母亲,到母亲的好友、上司、追求母亲的军官乃至军队里的马等所有在故事中出现的角色。凯特将她本人与已过暮年的母亲的一问一答,穿插在母亲的回忆中。这样跳进跳出的讲述方式,让观众既能从母亲在战时对士兵的救治、帮助、抚慰中,感受她的善良、坚强与勇敢;又能在母亲与军官从相互误解、一步步相知相恋的细节中,领略到一份独特的幽默与浪漫。这部作品也让笔者回想起2018年艺术节上的一部作品——《埃莉诺的故事:一个在希特勒德国的美国女孩》。作品是由年轻的美国艺术家英格丽·加纳(Ingrid Garner)演绎,来自她祖母的真实故事——原本在美国平静生活的一家德国移民,因为父亲的一时冲动回到了纳粹统治下的德国,历经战争与离乱,最终才再度返回美国。同样是女性艺术家,同样是独角戏,同样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又让人回味——可见戏的优劣,与体量大小、阵容多少并无必然联系,一个人、一台小戏,能做到剧本精巧、表演精到,就一样出彩儿。

关于战争,如果说这两出独角戏是从正义、无辜的一方进行讲述,那么今年的另一部作品《禁忌》,则更为大胆地从邪恶、加害者的一方,进行了发人深省的探索。在一家小餐馆儿的地下室,最简单的“一桌二椅”就算作舞台——虚构的脱口秀节目中,两个角色分别是节目主持人,和她采访的对象——生活在上世纪40年代德国的凯特·彼得森(KäthePetersen)。这位并不为当今人们所了解的女性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她是一名社会工作者,从1932年一直活跃到二战后。她提倡理想化、贞洁的女性形象,要求追捕没有达到这种要求的女性,并对她们进行再教育。1943年至1945年,她作为汉堡福利机构的负责人,专门处理这类案件——在她的领导下,对600名无证妓女、性病患者或未婚先孕的少女实施了强制绝育,许多人此后还被送往集中营。

作为观众,面对主持人对凯特进行一轮轮提问时,她所表现出的坚定、毫无悔过之意,必然会感到无比愤怒;但随着更多日常细节的讲述,以及她与主持人的“隔时空交锋”,凯特这个角色的形象从历史中的“加害者”,继而转向了面对当今社会的“质询者”——如果我的做法完全是错误的,那么70年后,对于女性形象的标准果真全然改变了吗?70年后,就再无打着理想化的旗号,实则加害于女性的事情发生了吗?出演凯特一角的卡琳·施密德(Karin Schmid),同样也是这部作品的文本创作者;来自奥地利林茨,有多年临床心理医师经验的她,与笔者谈起她缘何创作这样一部大胆的作品时说:“虽然题为‘禁忌’,但它却是一个需要被讲述、被倾听、被讨论的故事。我作为创作者,从大量的文献资料中进行整理和提炼,常常会陷入自我怀疑;作为演员,在演出的过程中面对观众冰冷、责备、质疑、愤怒的眼神时,又是另一种挑战;而观众自身,也可能会在观看的过程中,对自己原本坚信的东西产生动摇。我想这同样是戏剧的作用,不是每一部戏都需要营造甜美的泡沫,残酷的作品也迫人思考、成长。”

 
文: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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