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复燃”的新冠疫情让刚进入初夏的北京按下了暂停键。但在遥远的南方之滨，一个没有冬天的海岛，再次吸引了世人瞩目的眼光，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其旖旎秀丽的风光。2020年6月1日，《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正式出炉。就海南而言，这是继2018年国务院批复同意设立中国(海南)自由贸易试验区之后的又一重要举措。改革再出发，时代的风口浪尖，令人神怡的海南岛，再次被中央给予厚望。

“逆全球化”的最佳对冲工具
从当前国际局势来看，二战后由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这波经济全球化进程，已然走到了变革的十字路口。超级大国美国撕下长期标榜自由经济的遮羞布，重新挥舞起关税大棒，悍然视多边贸易规则于不顾，挑起了和多国贸易争端。而在大西洋另一端，老牌资本主义强国英国同样恬不知耻地提出了“无协议脱欧”的口号，所谓的契约精神荡然无存，经济利益和实用至上观点再次暴露无遗。

而在全球范围内，民粹思潮和保护主义有抬头趋势，这给世界经济的艰难复苏再度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资本主义国家曾经力推的全球布局的生产方式，正在被他们自己无情地抛弃。“买美国货、雇美国人”（Buy American, Hire American），这一判若云泥的做法，竟然一度成为了美利坚这个所谓市场经济国家的行政命令，令大批市场经济的忠实拥趸者大跌眼镜，三观尽毁。

这个新的趋势被命名为所谓的“逆全球化”，但是在研究经济全球化的学者眼中，这只是经济全球化的新的表现形式。其背后折射出的，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治理赤字与全球力量格局的深度调整，说明二战后以世界银行、IMF和WTO为代表的全球治理体系不再适用于当今以英美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强国之利益诉求。

但是，经济规律显示，资本和技术在全球流动，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的本质无法被人力所左右。尤其是随着现代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国与国之间的物理界限与以往相比，更容易“跨越”， 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发展的必然逻辑就是开放合作。因此，经济全球化依然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和趋势。

诚如习近平主席在2017年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的演讲中所提到的那样，“让世界经济的大海退回到一个一个孤立的小湖泊、小河流，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符合历史潮流的”，世界经济的复苏增长，需要注入开放合作的强大正能量。

从历史纵深来看，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最宝贵经验之一，就是制定并成功实施了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中国经济在外向型经济战略的指引下，发挥自己在劳动力和土地等生产要素的优势，积极发展转口贸易和加工贸易，融入全球价值链，从而解决了就业和发展阶段的“原始积累”。

可以说，中国经济是这波全球化浪潮的直接受益者之一。

沿着这个逻辑出发，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西方发达国家是这波全球化浪潮的受害者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但既然答案立场如此鲜明，那么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为什么会出现反对全球化的声音呢？

顺着历史的长河往回追溯，这波全球化的动机，实际始于资本和技术在全球寻求最优配置的经济活动。在上世纪中下叶，美国的企业家们发现，如果把一个产品的全生产流程进行外包，比如由中国承担具有较低附加值的生产制造环节，而自己牢牢把握研发、设计、物流、金融和品牌管理等高附加值的环节即可。典型的案例，如“耐克公司从来不生产一双耐克鞋”，波音全球工厂计划，苹果公司在中国生产、美国设计、全球销售的生产组织模式。

这一生产模式被宏碁集团创办人施振荣先生称之为“微笑曲线”（Smiling Curve），通过该商业模式，西方发达国家获取了此轮经济全球化的主要果实。美国高盛公司2017年5月曾经对这一模式进行了研究，结论是假如苹果公司将生产与组装全部移到美国，其生产成本将提高37%。

对于这一客观事实，中国政府2018年在《关于中美贸易摩擦的事实与中方立场》一文中曾经明确指出，中国承接了美国企业的生产环节，使得美国能够将更多资金等要素资源投入创新和管理环节，集中力量发展高端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带动产业向更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领域升级，降低了美国国内能源资源消耗和环境保护的压力，提升了国家整体竞争力。

当然，客观地说，对于中国来说，FDI和外资企业在制度创新、市场管理和技术研发等方面起了很好示范。中国也从美国进口了大量自己没有生产技术或者市场竞争力低下消费品，满足了居民对高端产品消费需求，弥补了自身供给体系不足。“鲶鱼效应”带动了中国企业创新，提升了发展效率。

这一分工合作对中美双方都是利大于弊，作为商人出身的特朗普，想必这笔账算得门儿清。但是，美国社会的高福利、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加之在发达国家内部，经济全球化的果实又被资本阶层所获取。普通民众在此类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的获得感极低，这本身是发达国家内部的财富分配问题。

哈佛大学教授埃尔赫南•赫尔普（Elhanan Helpman）在2017年的采访中就明确表示，如果基于证据讨论问题，那么估计顶多25%—30%的收入差距扩大可以归咎于贸易。因此，西方国家“逆全球化”的根源，是内部治理危机的转嫁问题。经济全球化这口锅，背得也着实冤枉。

对于中国来说，除了在舆论宣传领域陈清事实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因为部分发达国家的混淆视听，就打乱自己发展的步伐。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要坚持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构建更高水准的开放型经济新体制。

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以极强的战略定力，逆风扛起了这杆多边主义的全球化大旗。在当前波云诡异、风云变幻的世界经济局势下。坚持对外开放，“打开的国门不会关上”，这不仅是中国之幸，也毫无疑问更是世界之幸。

政策高地的海南能否不负重托？
和保税区、自由贸易区不同的是，自由贸易港是一国对外开放的最高形式，是设在国家与地区境内、海关管理关卡之外的，允许境外货物、资金自由进出的港口区。自由贸易港对进出港区的全部或大部分货物免征关税，并且准许开展货物自由储存、加工制造等业务活动。中国香港、新加坡就是这样的自由贸易港。

偏居祖国大陆南端的海南岛，原本是海防前沿，隶属于广东省。1988年正式建省并成为经济特区。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9年海南全省GDP为5308.93亿元，在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中排名倒数第四，仅仅高于宁夏、青海和西藏，约为邻近广东省GDP的5%；地方财政收入全年只有814.13亿元，为广东省同期的6%，甚至低于大西北的甘肃。全年按经营单位所在地划分的进出口额只有131.53亿美元，仅为广东省的1.27%。

加之上世纪90年代那场令人谈之色变的房地产泡沫、上世纪末震惊中南海的进口汽车倒卖案，以及梁湘主政海南期间的洋浦自由港风波，海南的经济一落千丈。一直到2010年前后，省会城市海口矗立着的大量烂尾楼依旧没有得到处置。放眼全省，除了农业和旅游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工业。正是由于其起步较晚，发展落后，因此被大量的中国网友调侃为“中国特别贫困的地区”。在海南发展的历史上，大量后来叱咤商海的人才慕名而来，失望而归。

但是，诚如一句西方格言所说，上帝不会把所有的好事都让给你，但也不会把所有的不幸都塞给你。经济落后的海南，却有着区别于大陆的独特优势。

首先，海南省的交通区位和自然禀赋十分有利于航运发展，作为国内的第二大岛，背靠珠江三角洲，西隔北部湾与越南相对，东和南与菲律宾、汶莱、印尼和马来为邻。琼州海峡是北部湾与南海之间的海运通道。岛北海口市至越南海防市约220海里，岛南三亚港至菲律宾马尼拉港约650海里。海岸线总长1823公里，有大小港湾68个，周围负5—10米的等深地区达2330.55平方公里。其次，生态环境良好，旅游资源丰富。全省森林覆盖率62.1%，全年全省环境空气品质优良率97.5%，近岸海域水质良好，一、二类海水占96.6%。由于属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夏无酷热，冬无严寒，大部分地区年平均气温在22—25度之间，海岸带景观、热带原始森林、热带作物及田园风光优美，十分适宜发展观光旅游和度假业。最后，其海洋资源同样非常丰富，南海重要性不言而喻。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可以说，较低的经济发展水准和富裕的资源，共同构成了海南发展过程中一幅波澜壮阔的冰与火之歌。

此次海南自贸港建设的国际大环境，从表面来看，是中央从政策层面对冲极个别发达国家“逆全球化”的应对之策，但根源是中国经济发展阶段的必然选择。随着中国进入高质量发展的新时代，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是中国经济行稳致远的关键所在。这才是海南自贸港成立的真正初衷。自由贸易港核心要义是贸易和投资的自由便利化。显然，这给予了多重政策扶持的海南巨大的发展空间。

但是，发展阶段的滞后和曾经走过的弯路，也使得针对海南的质疑声空前绝后，不绝于耳。前有央视著名主持人吐槽海南旅游被宰，后有近期爆出的海南高院贪腐大案和法官当庭驱逐辩护律师事件。天涯海角，不应该是营商环境改善的法外之地。

海南的壮志与突围
自贸港万众期待，但概念如何落地，对于海南省来说，依旧任重而道远。

一是做好创新落地。从方案看，中央在税收制度、跨境资金流动、投资便利化等方面给予了海南较大的试错空间，但不能空转，需要当地真正拿出魄力落地。

二是建好基础设施。补齐旧基建短板，如加强琼州海峡海底隧道或跨海大桥等交通通道的论证和筹备工作，加强与珠三角的陆地联系。此次海南自贸区亮点之一，是第一次提到“有序开放基础电信”。因此，对于海南来说，抓住5G基站建设、特高压、城际高速铁路和城市轨道交通、新能源汽车充电桩、大数据中心、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新基建的历史性机遇，实现弯道超车就显得尤为重要。

三是高度重视人才。首先要高度重视教育，真正让人才“来得了，留得住，用得好”。根据海南岛的气候特点，设立“候鸟式”的弹性人才工作机制。吸引高新技术产业、现代服务业领域的高素质人才到海南定居创业。

四是优化营商环境。要全面推广负面清单的管理模式，明确责任，尽快形成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审批部门必须严格落实“非禁即入”，监管部门要明确工作原则，“有事必应”“无事不扰”。

五是扩大国际交流。充分利用海南侨乡的文化优势，加强与东南亚和海外地区的人文交流。传播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做新时代中国对外开放的先锋。

一言以蔽之，尽管当前的经济指标差强人意。但假以时日，屹立在时代之帆风口的海南，未来的征途必将是星辰大海。

 
作者：肖宇 系经济学博士，清华大学全球私募股权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