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轰联储，特朗普连带敲打中国。中美贸易战目前还局限在贸易领域，但另外一个领域，即金融领域，已经听到隐隐的炮声。

7月1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炮轰美联储的升息行为。他在接受CNBC访问时提到“我并不感到兴奋。因为每次我们让经济开始好转，美联储就会想再次升息。我对此并不觉得开心。”

特朗普这番话，是针对美联储的加息预期。之前，美联储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表示，看好美国的经济前景，并预期今年还会有两次升息机会。美元也就继续走强。

对美国而言，强势美元不利于美国的出口，不利于美国政府削减贸易逆差。这样也就使得特朗普与全世界开打贸易战的努力被破功。他当然对联储会的升息行为很恼火。

特朗普炮轰联储会的行为是史无前例的。美联储的独立性是美国金融体系的精髓。目的是确保货币政策对经济最有利，而不是对政客最有利。前总统尼克松在1972年寻求连任时，曾试图传话让联储会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但时任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还是采用了紧缩政策，将经济推入衰退，但缓解了通胀。上世纪90年代初，乔治•布什(George H.W. Bush)曾感叹，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不愿更积极地降息，这导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为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当选总统铺平了道路。但他们都没有公开、直接地抨击联储会。因此，这一次特朗普的言辞引起轩然大波。联储会前理事米什金 (Frederic Mishkin) 对CNBC表示，对美联储的批评“不是特别受欢迎”，这可能是“危险信号”。

美元强，人民币就弱，相当于人为减少了关税。因此，特朗普在敲打联储还不忘记敲打中国：“中国人民币贬值和美元升值使美国处于不利地位；中国人民币‘像石头一样坠落’。”而同一天，也就是7月19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继续贬值。离岸汇率甚至一度跌破6.8关口。

从今年4月份美中贸易摩擦开始，人民币对美元一路走低。美元对人民币中间价从6.2跌至目前的6.8，贬值了大约8%，贬值幅度基本上可以对冲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的10%惩罚性关税。因此，为了维持贸易战的“战果”，特朗普会不会把战火延烧到金融领域？在贸易战之外，再开打货币战？

其实，对中国开打货币战是特朗普的“初心”。他竞选时就承诺要在上任第一天把中国列为货币操纵国。但美国财政部后来没有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主要原因是，当时中国抛售了大量的外汇储备，来拉高而不是拉低人民币币值，这是美国所乐见的。曾任奥巴马时代美国财政部长的雅各•卢（Jacob Joseph Lew）就说过，（汇率操纵国的）一个关键标准是，该国是否在干预货币以尝试获得货币贬值带来的不公平优势，而我在过去一年中客观地认为，中国一直在做相反的事情。

但如今时过境迁。在特朗普看来，今天的中国已经改变政策，刻意让人民币走贬，以货币手段来对冲关税战。那么？货币战是否会打响？美元与人民币各处于什么态势？因此，有必要弄清楚，美元为何走强？人民币又有何风险？
货币强势，去美元化不进反退

美国的优势何在？硬实力方面，有经济、高端制造，等等；软实力方面有政治体制，如三权分立、两党制，等等；有文化优势，如好莱坞、迪士尼，等等；教育优势，如哈佛，麻省理工，等等。其实，美国在经济体制、文化等方面的优势，与其他发达国家相比，并不是独一无二，一骑绝尘的。如日本、德国的制造业与科技水准，与美国相距并不远。一个例子是，在美国的街道上，看到的日系车与德系车，要远多于美系车。

那什么是美国无可替代的优势？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碾压式的优势。也就是说，美国在某领域占据了绝对优势，其他国家在短期内，无法赶超，更不用说取代。

美国有绝对优势的领域，一个是美军。从军费开支来说，2017年美国的军费开支高达近7000亿，这一数额相当于美国之后的7个军事大国的军费总和，是中国的3倍，俄罗斯的近10倍。而且，美军是目前唯一具有全球投射能力的国家，而军费开支仅次于美国的中国，在投射能力方面的差距，要远远大于军费开支数额所显示出来的差距。

另一个美国最具绝对优势的领域，就是美元。美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储备货币和贸易结算货币。国际金融体系是建立在以美元为基础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美元优势就意味着其他国家对美国的金融依赖。最近一些年，一些国家试图实行“去美元化”：或是使用美元以外的其他货币作为贸易结算货币，或是增加其他货币作为国际交易货币和储备资产。如委内瑞拉2017年9月宣布该国不再以美元为石油计价，并在国际支付中使用人民币、欧元、日元等货币，并称此举是为了让该国从“美元暴政”中解放出来。美国对委内瑞拉的制裁不断升级，以美元计价使未来的交易风险不断提高，故而委内瑞拉试图以一揽子货币来规避风险。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2017年9月宣布，责令政府批准立法，在2018年之前，使卢布成为俄罗斯所有海港贸易中的主要结算货币。这被看作是继委内瑞拉之后，全球“去美元化”的又一大动作。俄罗斯“去美元化”的动机与委内瑞拉相类似。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受到了西方制裁，在此背景下，“去美元化”即是减少经济对美国的依赖，保障国家经济安全。

“去美元化”的暗潮不仅限于一个国家，还包括了整个区域。其中，最接近成功的是欧元，欧元一度被认为是有能力挑战美元的霸主地位，或者至少是起到平衡的作用。

近年来，中东国家也在酝酿“去美元化”。受到欧元的启发，阿拉伯货币基金组织曾建议海湾国家放弃与美元挂钩的汇率制度，实行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或者采取盯住一揽子货币的汇率制度。

在中国方面，2016年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执行委员会决定把人民币纳入储备货币篮子。人民币成为继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之后该货币篮子的第五个成员，这个货币篮子是用来衡量基金组织拥有的实际货币——特别提款权（SDR）。当时五大货币在新SDR货币篮子中的占比分别为：美元(41.73%)、欧元(30.93%)、人民币(10.92%)、日元(8.33%)、英镑(8.09%)。人民币“入篮”被认为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里程碑。后来，中国推出人民币计价原油期货，也是“去美元化”的重要一步。

但是，大多数“去美元化”的努力都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即使是最接近成功的欧元也与这一目标还有相当的距离。衡量一国货币的地位，最重要的指标有两个。一是该货币占外汇储备的比例，二是该货币占国际贸易结算的比重。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每季度发布“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COFER)”。2016年12月的季度数据首次单列出了人民币的持有情况。当时，IMF成员国所持有的人民币总量为845.1亿美元，占比1.07%。而同时美元占比63.96%、欧元19.74%、英镑4.42%。人民币在8种货币中，仅仅领先于瑞士法郎(0.17%)。2018年第一季度的数据显示，美元依然占据压倒性的地位。这一季度，以美元计价的外汇储备达到6.5万亿，占全部外汇储备的62.5%。欧元占比20.4%，排在第三位的是日元，占比4.8%。而人民币仅占1.4%。 因此，直到今天，美元的优势地位还无法被撼动。欧元难以挑战美元，更不用说人民币。

体制约束，人民币逆袭不容易

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从国民生产总值的角度来看，已经和美国相距不远。 2017年中国国民生产总值按汇率计算达12.25万亿美元，是美国19.39万亿美元的63.2%。但是，以人民币计价的外汇储备比例，却远远不及国民生产总值的相对比例。同时，人民币用来作为国际贸易结算货币的比例下降幅度也相当大。

问题出在哪里？主要原因在于中国的外汇管制。由于外汇管制的力度有增无减，尤其是2016年8月汇改之后，中国外汇储备急剧流失，当局采取了许多非经济手段来严控外汇流出。人民币流通性的下降，自然也就影响了企业用人民币结算的意愿。

第二个原因，是中国经济放缓和中国金融风险增加。这导致投资者持有人民币资产风险上升，客观上造成了人民币持有意愿的下降。有研究报告指，目前境外机构持有中国股市上市股票资产的比例较低，仅为0.8%左右，而境外机构持有中国债券的总比例仅略高于2%。2014年以来，境外银行投入中国的存款和贷款规模整体开始下滑。

与此对照，近年来影响美元强势的原因，与影响人民币走势的因素正好相反。

首先是美国经济持续走强。6月20日，特朗普表示，美国单季GDP增速将进一步上升，预计非常接近4%，甚至会超过4%。白宫首席经济顾问库德洛也是乐观爆棚：“随着更多减税政策的推出，美国经济增速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到两个季度超过4%。”“美国经济的全面持久繁荣将是20年内都未出现过的。”

这一点甚至得到了历来出言谨慎的美联储的认同。7月，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出席国会听证会时表示，对美国经济前景乐观。他将其归因为特朗普的减税政策，“当你调低税率并增加支出时，就会看到所有方面的经济活动在增加。你会看到很可能至少未来三年的经济活动……得到明显支撑”。

就业市场的状况支撑了这种乐观的情绪。如美国劳工部的最新数据显示，公开招人的职位仍然超过了失业者的人数，这是过去20年来的第二次。市场普遍认为，就业强劲显示美国经济强劲，预示著美元会继续走强。

美元强压，中国金融风险不能低估

由于美元压倒性的优势，美元币值的变动，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货币市场、资金市场有着极大的影响，甚至会引发金融危机与政治动荡。

首先，利率的上升与美元汇率上升通常有正相关的关系。目前，伴随着美元加息预期的增强，美元呈现出升值的趋势。而且，美元汇率变动也与全球资金流向有较强的相关性。美元升值会吸引资金回流美国，有效对冲“去美元化”进程。

当然，资金回流美国的原因不仅仅是加息。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数据，第一季度有超过3000亿美元回流至美国，堪称有记录以来之最。相比之下，去年同期只有380亿美元回流。主要原因是税改法案的通过。经济分析局指出，回流的主要驱动力是，公司把资金带到美国时，不会再因为外汇收入而被收税。

值得警惕的是，历史证明，美元升值还有可能诱发新兴市场国家的金融危机。当美联储加息引发美元升值时，美元资本从新兴市场国家快速流出，继而引发金融冲击和经济波动，导致股市、债市、汇率全面下行。

具体到中国，中国股市目前已经“熊”了很久。自从贸易摩擦后，中国股市更是一路走低，从2018年1月29日盘中高点3587点算起，跌幅已经超过20%。中国股市走势与中美贸易战、美元强势密切相关。

同时，人民币汇率也看跌。路透社一项最新调查显示，分析师预测，即使一年后，人民币对美元预料仍无法收复6月期间的跌幅，对一年后汇价的最悲观预测值更由6.80跌至7.20。

综合来看，即使货币战没有开打，对于中国的金融风险，也必须有足够的估计。一旦货币战开打，由于美国的金融霸主地位，中国更应做好苦战准备。

作者：萧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