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夺走了美国就业？传统经济学理论认为，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其制造业（第二产业）因成本提升，就要向低劳工成本国家转移，发达国家转向优先发展服务业（第三产业）。这就是几乎所有经济学教科书上都认可的所谓产业转移理论。

因此，产业外流，不仅政治正确，经济也正确。政治正确，是指全球化将推广西方价值观念，如自由、民主观念的外溢。经济正确，指的是生产要素自由流动将产生利益最大化。

然而，特朗普上台后，大反“政治正确”，矛头指向将企业迁到国外的美国公司，指责他们带走的不仅仅是企业，还有就业、技术等等。美国智库经济政策研究所的数据似乎支持特朗普的立场： 2000 年到 2014 年间，美国失去了 500 万个制造业岗位。

夺走美国就业的其实不仅仅是外包。股神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在其2015年的年度信件中，曾以铁路行业举例：1947年，刚刚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国劳动力总共有4400万，其中超过3%、135万工人在铁路行业工作。而到了2014年，货运量增长了182%，而雇佣的工人总数却只有18.7万，只占劳动力人数的0.1%。如果劳动生产率不变，今天的美国，需要300万名铁路工人来处理如今的货运量。

因此，按照巴菲特的推论，夺走美国就业的，不是产业转移或外包，而是技术进步和自动化。解决方案何在？《福布斯》（Forbes）在最新一期提出，“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创造下一个苹果公司。”

按《福布斯》的说法，苹果不仅是个产品提供者，还是个就业创造者（当然对其他企业、其他行业而言，同时也是就业消灭者）。仅仅是iPhone一个产品 ,在加州的库珀蒂诺（Cupertino）苹果总部，就提供了4.7万份工作，而且是高薪的工作——年人均高达15万美元。更不用提由这些高工资支撑起来的其他社区产业。因此，《福布斯》说，“我们需要更多的iPhone。我们需要构想出更多的苹果公司。”

但恰恰是苹果成为特朗普的头号靶子。当特朗普还在竞选总统的时候，就多次向苹果发难，“我将要苹果开始在美国的土地上製造iPhone。在中国製造时，对美国有什么好处？”

苹果更是一个产业转移理论的践行者。最初，苹果产品在美国製造，而后来苹果直接和间接创造的就业，更多的在海外，主要在亚洲和中国。

苹果的成功在于供应链的成功

特朗普上台后，许多大企业感受到了压力。据日本财经网站《Nikkei Asian Review》报道，苹果的代工伙伴富士康公司正在研究将iPhone生产线由中国搬回美国的可行性。

这些企业回流，并非完全是政治压力，也有经济因素。2016年10月，来自中国福建的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的一席话震动舆论界。他现身说法，谈他在美国办厂的动机:一是中国製造成本的不断上升，一是美国政府力推的制造业回归。曹德旺表示：“对美国投资，美国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将佔到总营业额的40%，的确比中国高。但製造业的税负却更少，纸徵收所得税，没有流转税的税负，这样就能省下一半。另外，美国的能源也比中国便宜。比如天然气的价格，纸是中国的五分之一，电费是国内三分之一。这对我们投资是个很大的鼓励。”同时，将生产基地移到国际市场的前沿，可以降低物流和服务成本。

2014年，“江南化纤”在美国南卡罗莱纳州投资办厂，成为首家在美国建立再生聚酯短纤维制造工厂的中国企业。“江南化纤”也测算、比较了创办相同规模企业的中美成本：土地成本，中国是美国的9倍；物流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银行借款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4倍；配件成本，中国是美国的3.2倍；人工成本，中国优势趋弱；电力/天然气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以上；折旧成本，美国是中国的1.7倍；只有厂房建设成本，美国是中国的4倍。

曹德旺的谈话和“江南化纤”都从不同角度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中美制造成本差距正在缩小。据波士顿咨询公司2013年的研究报告，当时在美国制造商品的平均成本纸比在中国高5%。而2015年在美国低成本地区，生产已经变得和在中国生产一样经济划算。更令人震惊的是，到2018年，美国制造的成本将比中国便宜2%～3%。

然而，制造业的转移，成本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的因素。许多人没有意识到的是，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过程，不仅仅是资本、技术的积累，也是供应链的养成。

英国市场调查机构马基特（IHS Markit）公司在2017年1月发布了一份报告，称中国已经从最初的廉价外包目的地转变为全球供应链中心。这份名为《全球採购新趋势》的报告，是基於该公司2016年一份以全球採购趋势为主题的调查。2012年的调查显示，70%的受访者把中国视为廉价商品采购地，但是这一比例到2016年已经大幅下降至50%以下。基于此，报告称这一趋势意味著“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全球供应链中心，而非仅仅是个廉价的外包目的地”。与此同时，更多受访者表示将在中国、印度、其他亚洲国家以及墨西哥加大採购业务，而美国、欧盟和加拿大等发达国家和区域不再如往年那么受青睞。比如，2016年，纸有32%的受访者表示将在美国增加採购业务，这一数字在2015年是44%。

回到苹果，如果说，乔布斯的苹果的成功，是产品的成功，而库克的苹果的成功，就是供应链的成功。做供应链出身的库克，知道如何把成本做下来，速度做上去。他打造了世界最强悍的供应链。一个例子是，苹果曾连续8年在Gartner的全球供应链25强排行榜上，占据榜首位置。

库克关掉在美国和爱尔兰的生产设施，启用亚洲的合同制造商、建立JIT（Just in time）库存系统等，让苹果走上轻资产之路。几乎所有的关键技术和生产工艺，都是与供应商合作开发——通过庞大而精密的供应链对接。苹果的供应链管理，与需求管理（营销）、产品管理（设计）一道，成为公司的三大战略职能，而且三者之间高度集成。

2016年苹果供应商名单显示，苹果在全球一共有766家供应商，其中中国大陆有346家，日本126家，美国69家，中国台湾41家，韩国28家。其中台湾的台积电负责製造iPhone芯片，日本的夏普和日本显示器公司（Japan Display）製造屏幕，韩国的海力士（Hynix）和日本的东芝生产记忆体。

苹果供应链的中国部分，是由中国的原材料、技术工人、厂商所构成的一个庞大的生态系统，尤其是利用了中国的廉价劳力。组装也大部分是在中国完成的。2016年，苹果在全球共有18家组装工厂，其中14家位于中国。仅仅郑州的富士康一家，就雇佣40万名工人。

库克时代的苹果神话，其实就是供应链的神话。它导致了最小化生产成本，和最大化的利润。市场调研公司Canaccord Genuity的数据显示，虽然苹果在2016年第四季度销量佔全球手机产业份额约为18%，但是它所获得的利润占据整个产业的92%。三星其次，占了智能利润的9%，索尼纸有1%，黑莓则连1%都不到。

而中国许多国产手机厂商，销量很大，但盈利能力却非常低，原因就是生产成本降不下来。与苹果的差距，从根本上说，就是供应链的管控能力。

供应链搬家不易

因此，苹果要回美国，假设人工成本可以通过自动化降低，而生产成本低于中国，或与中国类似，库克还要克服额外的几大障碍。

其一，技工短缺问题。2015年12月，苹果执行长库克在接受CBA新闻节目“六十分钟（60 Minutes）专访时称，该公司选在中国製造，是因为“技能”而非低工资，美国缺少这种生产iPhone所需的职业技能。
主持人查理•罗斯（Charles Rose）大惑不解：“难道他们比美国和德国的工人还能干？” 库克回答道：“美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技工了。比方说 美国的磨具工，只能坐满我们这个房间，但在中国，他们可以坐满几个足球场。”

根据德勤和制造业研究所2015年的一项研究，在未来十年，随著战后婴儿潮一代的退休，美国制造业技工缺口会达到350万。另外，很难想象，美国的工人可以像富士康的工人一样，加班加点，夜以继日。当然，机器人可以解决一部分，但不可能代替全部，更不可能代替技工。

而且这是“政治不正确”。根据端点技术公司（Endpoint Technologies）分析师凯伊（Roger Kay）的说法，利用“更多机器人和较少的劳动力”，就破坏了在美国当地创造就业的政治目标。“机器人手臂与手掌的灵活度最终将超越人类。在速度与强度方面，这已经是既成现实。然而，与机器人对手相比，人类的手在完成那些需要高灵巧度的任务时，仍然具有优势。这种差距归因於机器感知、可靠的高保真传感器以及规划与控制等关键技术。”

其二，供应链的不足。当时，库克没有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苹果的供应链。那不仅仅是库克本人的特产，也是苹果成功的最大秘密。因此，假如苹果回迁美国，就意味著库克放弃他精心打造的供应链，在美国另起炉灶。而这个新的供应链的运转成本，势必要大大高於原来的供应链。

《日本时报》报道，市场研究机构高德顾问公司（J. Gold Associates）技术分析师高德（Jack Gold）表示，“如果你需要从中国运来所有的零件，就为了在这里制造手机，实在很不合理。”富士康的总裁郭台铭也说，美国制造的iPhone，很有可能比郑州制造的贵，美国制造的手机要贵500美元，而且未必比300美元的手机好。

据报道，苹果在深圳的一家重要供应链企业高管对媒体表示，“苹果製造回迁成本问题并不是第一位的，从手机产业来看，面板、电池、五金、摄像头模组、电路板，中国供应链体系齐备，而且响应速度极快。举个例子，五金塑模在深圳可以10天做好，在美国可能需要一个月时间。”

该高管表示，苹果公司拿到了手机产业90%的利润，这与中国供应链是密不可分的。离开中国，成本上升是必然的。若iPhone回美国生产，会直接导致供货周期变长，若国外生产的零件与原材料需要源源不断送往美国，则要提前几个月订货，而这会加剧库存增加与冗余、良品率等风险，将直接导致iPhone的成本上涨。

从苹果和iPhone 的例子可以看出，特朗普要力推企业囘归美囯，假如不能觧决供应链问题，那将只昰一句空话。
文：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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