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电话：一个女大学生的意外死亡
今年8月19日，山东临沂高中毕业生徐玉玉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声称是当地教育局负责助学金发放工作的，声称当天是助学金发放的最后一天，必须在20分钟内到ATM机，根据提示操作就可以拿到2600元助学金。

由于两天前，徐玉玉刚刚去教育局办了助学金申请，徐玉玉对这一电话并没有戒心。于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女孩，在骗子的哄骗下，把自己的缴学费用的银行卡裡9900元钱取出来，又按对方提示汇入指定账号。但对方承诺的半个小时过去了，应该兑现的存款返还及2600元助学金并没有兑现，徐玉玉这才意识到不对，给对方打电话，结果电话已经关机。

一瞬间，一个正在对未来大学生活无限憧景的少女，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须知，这9900元钱是打工的父亲前一天从亲戚家借钱加上自家积蓄东拼西凑而来的。徐玉玉家经济条件一般，母亲腿部残疾，全家主要靠父亲打零工维持生活。家裡住的三间平房因为缺钱，断断续续盖了5年。徐玉玉非常懂事，在学校裡一直省吃俭用。9900元钱对她来说，是支撑大学梦的全部，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此时的徐玉玉，心中焦急、难过、无助、愤怒交织，她不仅不知道没有这笔钱自己怎么上大学，更觉得对不住辛苦操劳的父母。冒雨回家后见到焦虑的母亲，徐玉玉止不住地大哭，并让父亲连夜带自己去报案。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父亲徐连彬蹬着三轮车带徐玉玉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从派出所出来，徐连彬骑三轮车带女儿回家，途中他叮嘱女儿穿上外套注意别着凉，却震惊地发现女儿已经倒在车上不省人事……

黑色链条：谁盗走了我的信息？

猖獗多年的电信诈骗，开出了一朵巨大的恶之花。徐玉玉等人的无辜离世，以一种最为惨痛和极端的方式来提醒政府部门和有关运营企业，惩治电信诈骗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在舆论的一片对骗子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声讨以及对电信运营商口诛笔伐之后，公众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谁盗走了徐玉玉等人的信息？

事件发生的是如此蹊跷与巧合。17日，徐玉玉刚刚接到教育局通知，告知其将享受助学金。19日，骗子就找到了她。由于她本人没有手机，在教育局留的电话是其母亲的手机号码。而骗子又精准地打到了这个电话上。骗子的“陷阱”设得有板有眼，所说的一切信息都是徐玉玉的真实情况，而且从时间上看，也恰好与办理助学金相吻合，可以说“量身定制”了一整套诈骗方案。这是徐玉玉放松警惕和戒心、最终上当受骗的重要原因。同时，与徐玉玉一起申请助学金的其他同学，也接到了骗子的电话。很明显，徐玉玉等人留给教育局的信息被集体外泄了。

于是乎，公众的炮轰矛头很自然地首先指向了当地教育局，质疑工作人员监守自盗、泄露学生信息。但教育局矢口否认。

8月26日下午，在徐玉玉去世后5天，公安部发布A级通缉令，公开悬赏通缉此案3名在逃犯罪嫌疑人。公安部刑侦局发布信息称，犯罪嫌疑人陈文辉等人冒充教育局干部，以发放助学金的名义骗取山东省临沂市群众徐玉玉9900元。现犯罪嫌疑人陈福地、郑金锋、黄进春已被抓获，犯罪嫌疑人陈文辉、熊超、郑贤聪三人在逃。现公安部发布A级通缉令缉拿此三人。两天之内，陈、熊相继落网，迫于压力，郑贤聪投案自首，全部涉案嫌疑人悉数到案。

随后，公安机关查明了电信网络诈骗团伙情况和信息洩露源头。经查，犯罪嫌疑人杜某利用技术手段攻击了“山东省2016高考网上报名信息系统”并在网站植入木马病毒，获取了网站后台登录权限，盗取了包括徐玉玉在内的大量考生报名信息。7月初，陈文辉在江西省九江市租住房屋设立诈骗窝点，通过QQ搜索“高考数据群”“学生资料数据”等聊天群，在群内发布个人信息购买需求后，从杜某手中以每条五毛钱的价格购买了1800条高中应届毕业生数据。同时，雇佣郑金锋、黄进春等人冒充教育局、财政局工作人员拨打电话，以发放助学金名义对高考录取学生实施诈骗。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一朵电信诈骗的恶之花，吞噬了徐玉玉的青春年华。

如同雷洋案、魏则西案发生之后一样，公众从徐玉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果电信诈骗不铲除，每个人都处于同样的诈骗威胁之下，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并且，在徐玉玉之前，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成为受害者，有的人财两空，甚至家破人亡。而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像徐玉玉那样受到足够的重视。

除了这种典型的恶性诈骗，每个中国人平均每天要接若干个骚扰、诈骗电话，严重干扰了正常的工作生活。《2016中国网民权益保护调查报告》显示，中国84％的网民曾亲身感受到因个人信息泄露带来的不良影响。腾讯与公安部联合发布《腾讯2016年第二季度反电信网络诈骗大数据报告》显示，今年二季度电信网络诈骗造成的总损失金额合计超29.9亿元。

电信诈骗已然成为一大全民公敌。2015年全国电信诈骗发案高达59.9万起，造成经济损失222亿元。全国法院审理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案件超过千件，诈骗金额有的甚至上亿元。北京市公安局网络安全保卫总队与360互联网安全中心联合发起成立的“猎网平台”于去年底发布的《现代网络诈骗产业链分析报告》初步统计，在中国，从事网络诈骗产业的人数至少有160万人，“年产值”超过1100亿元。而电信诈骗的受害者很多都是信息闭塞、并不富裕的弱势群体。中老年人、农村居民、涉世未深的青少年上当的比例最高。但相当一部分城市知识分子和精英，甚至撒贝宁、汤唯这样的名人，都有遭遇电信诈骗骚扰的经历。

拷问反思：电信银行漏洞何其多

电信诈骗案件，折射的是个人信息洩露严重、个人信息安全保护缺失。根据一些专家的梳理，当前的公民信息简直处于“裸奔”的状态。其一，每个人在办理银行卡、驾照、手机卡、买房、买车等事宜，或是乘坐火车、飞机，都需要提供身份信息。个别不法工作人员充当“内鬼”，借此倒卖信息，非法牟利。其次，大量电脑黑客利欲薰心，通过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盗取信息。而除了银行、政府机关等网络设施防护较为严格之外，学校、医院等许多掌握公民信息的机构，并没有有效保护措施，极易被黑客得手。因此，往往有人刚刚生了小孩，各种卖奶粉、亲子教育的电话就找上门；有人刚刚买了车，各种保险公司的短信便络绎不绝。
而且，即使一些大明星的信息也可以轻易获取，有网民在网上公布了“行情”，单条航班信息30元左右，但根据明星名气大小不同价格不同。人气越高，信息价格也越贵。譬如林心如、陈伟霆航班信息40元，宁泽涛身份证号70元、护照50元；李易峰身份证号60元、护照40元、手机号100元……有网友甚至还以5元的价格分别购买到奥运冠军孙杨和张继科的身份证号。

骗子实施诈骗，一来需要使用手机电话，二来需要接受钱款的银行卡。而这两个环节同样存在大量漏洞。虽然现在手机卡、银行卡都实行了实名制，但170、171等虚拟电信服务，给了骗子可乘之机。而通过收款方虽然能查出银行卡是在何人名下，但骗子同样另有办法，他们在一些贫困的农村地区低价收集身份证信息，依次来办理银行卡，甚至有专门的非法机构，负责倒卖身份证，一套包括开通网银、银行卡、身份证在内的“套餐”，仅需几百元就能搞定。与巨大的“回报”相比，成本可以忽略不计。另外，现在网络第三方支付平台也给电信诈骗套现带来了便利。今年7月至8月上旬，福建厦门发生电信网络诈骗案千起，其中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转移赃款达50%以上，涉案金额近千万元。

由于电信诈骗犯罪已经产业化、链条化，办理银行卡、实施诈骗、取款、“洗白”这些环节，也都滋生了专门“公司”来操作，令人触目惊心，防不胜防。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二支队副支队长韦健介绍，每一起通信信息诈骗中，产业链上下游往往附着至少五个专业团伙：专司策划骗术、拨打电话的直接诈骗团伙；盗卖个人信息团伙；收集办理非实名电话卡、银行卡卖给诈骗分子的团伙；在互联网上搭建诈骗网络平台并与传统通信网对接及提供任意改号、群呼服务和线路维护的技术支撑团伙；专门负责替若干个诈骗窝点转取赃款的洗钱团伙。

徐玉玉悲剧的发生，是整条链条各个环节都存在漏洞造成的。诈骗徐玉玉的骗子使用的电话号码是“171”号段，而恰恰在警方公布的诈骗嫌疑号码中，也多以“170”“171”“153”等为主，这些号段往往没有执行电话实名制。从2015年9月1日起，工信部就已经要求电信企业在通过各类渠道销售电话卡时必须实名办卡，但至今还有类似的手机“黑户”仍屡禁不止。据工信部近日对虚拟运营商新入网电话用户实名登记工作进行暗访时发现，所抽查的109个营销网点中，违规比例超3成。另外，还有些手机卡是“二次包装”，譬如在北京市中关村地区的一些报刊亭和电话卡销售摊点发现，仍能买到非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卡。这些手机卡在进货时就已经用他人信息进行过实名认证，所以不需再办理其它手续。

据江苏省检察机关透露，当前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活动，已形成“源头——中间商——非法使用人员”的交易模式。一些打包待售的客户信息，在各大保险代理论坛上遭到各方争抢。购买这些信息最多的，是那些“需要推销广告信息、出售假冒发票和垃圾信息发布源头的人”，如房屋中介、装修公司、保险公司、母婴用品企业、广告公司、教育培训机构等。此外，个人信息流向的另一个终端是不法分子，电信诈骗、敲诈勒索等刑事犯罪的风险随之而来。

因此，公众的关注点，不止在于将诈骗徐玉玉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更希望通过徐玉玉的事件倒逼监管硬起来、执法严起来，能够堵住犯罪分子背后庞大的个人信息洩露渠道、电话实名制的巨大漏洞，获得应有的安全感。

亡羊补牢：公安银行加强监管

建立起公众个人信息和隐私的“防火墙”，需要立法部门补齐法制短板保障，但更重要的是公安、司法、银行、电信等监管部门和执法部门行之有效的监管与打击。2015年6月，国务院成立了由23个部门参与的“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制度”，加强组织领导和统筹协调。但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依然高发频发。

徐玉玉案，不仅引爆了公共舆论，更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关注。国家主席习近平、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均作出了批示或要求。

9月6日，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郭声琨到上海调研反电信网络诈骗工作，强调要以扎实的措施有效防范、精准打击、坚决遏制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决不能让群众的“养老钱”“救命钱”“上学钱”被骗的悲剧屡屡发生。郭声琨要求，整合各部门力量资源，充分运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切实强化事前预警、事中劝阻，努力减少案件发生。要完善即时查询、紧急止付、快速冻结和第三方支付账户管理等制度，确保一旦发生电信网络诈骗案件能够快速响应、联动处置，最大限度避免和挽回群众财产损失。要强化源头治理，依法查处违规出租电信线路、制作传播改号软件等行为，严格落实电话卡、银行卡实名制，加强整治网上各类有害信息，严厉打击洩露或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等活动。

一些地方也做了探索和尝试。针对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非接触式、空间跨度大、智能化职业化专业化程度高、犯罪手法不断翻新等特点，上海市建设了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平台，实现了对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即时接报、即时劝阻、即时冻结、即时打击”。平台自3月底试运行以来，已冻结涉案资金7900余万元，劝阻3.5万余人次免遭电信网络诈骗侵害。

9月20日上午，全国唯一“公安部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查控中心”在京揭牌。2015年11月，北京市公安局成立了全国首家省级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中心和查控中心。截至今年8月31日，全市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发案同比下降21.65%，境外实施的电信诈骗案件发案同比下降47.49%，共破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1000余起，同比上升2.49%;抓获犯罪嫌疑人近千名，同比上升3.8倍。该中心已冻结全国涉案账户40余万个,冻结资金11亿余元。通过工作减少群众损失18亿余元。关停涉案手机号码13 万余个、400号码近3万个,处理偽基站假链接1万余个。

在揭牌仪式后，公安部、银监会和北京市公安局联合举行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案件冻结资金返还若干规定》颁布实施暨电信诈骗案件冻结资金返还仪式新闻发布会，并在现场将700余万元冻结资金返还给了12名被骗事主代表。至此，查控中心已返还冻结资金共计5000余万元。《规定》要求，公安机关负责查清被害人资金流向，及时通知被害人，并对权属明确的被害人财产作出资金返还决定，实施返还。银行业金融机构要及时协助公安机关实施涉案冻结资金返还工作，在3个工作日内办理完毕。

工信部在徐玉玉案之后表示，将进一步加大对虚拟运营商的监督管理力度，并把实名制落实情况作为虚拟运营商申请扩大经营范围、增加码号资源、发放正式经营许可证的一票否决项。对违反实名制规定的虚拟运营商，工信部将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他山之石：国外如何防范电信诈骗

电信诈骗，不是中国的“特产”，而可以说是全世界范围的顽疾，且各国的骗子也都“因地制宜”，各有阴招。据日本警察厅统计，仅在2014年，日本电信诈骗案涉嫌金额已经超过500亿日元。日本电信诈骗多发生在老人身上。因为老人的积蓄丰厚，而且辨识能力弱，诈骗者常常冒充其亲人、子女、警方或银行，利用“垫付支票”“修改银行卡密码”“涉嫌非法活动”等谎言，欺骗这些老人进行转帐汇款。

在美国，平均每分鐘就有5通诈骗电话。纳税是美国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也是美国电信诈骗犯最惯用的行骗由头。骗子最常用的伎俩就是冒充税务部门，利用美国人对纳税的重视进行诈骗。2015年，美国联邦机构破获有史以来最大一桩冒充税务部门的诈骗案。该诈骗集团利用美国人不敢怠慢税务部门的心理，在两年间诈骗了3000余人，金额超过1500万美元。

澳大利亚是一个移民很多的国家，澳大利亚电话诈骗方式主要是提供免费旅游、谎称“中大奖”“政府退税”等，其中针对移民的电信诈骗也比较流行，诈骗犯冒充移民部门官员给持临时签证的移民打电话，谎称对方签证出现问题，需要缴纳相关费用，否则将被驱逐出境。
为了打击电信诈骗，各国採取了防范措施，并指导公众掌握一定的对应策略。日本在2007年通过了《假冒账户存入受害者救济法》保护诈骗的受害者，授权银行对可疑账户进行冻结，并对受害人的债务减记、受骗金额返回等做出规定。警方与银行联动，对账户的异常交易进行监控，对ATM机单日及单次转帐额度进行限制，禁止账户买卖，规定在柜檯转帐超过15万日元时必须出示身份证。

2007年，日本议会通过了《假冒账户存入受害者救济法》，授权银行对可疑账户进行冻结，并对受害人的债务减记、受骗金额返回等做出规定。在技术层面上，日本还有一种“手机会话分析”软件，它收录了大量诈骗高频词汇，能结合接听者语调的变化判断是否为诈骗电话。一旦认定是诈骗电话，手机就会发出警报声，并在屏幕上做出提示。

德国建立了完备的个人信用网络，所有人在银行开户，签订手机、网络等合同时，都必须进行实名登记。工作人员会严格审核用户身份，并签订“信用合同”，报备到德国信用信息处理机构Schufa。一旦有人被骗，就能轻松查出相关信息，为受害者追回钱款，并扣除诈骗方的信用评分。

美国通过了两部法律来打击电信诈骗，分别是1991年通过的《电话消费者保护法》和2003年通过的《控制非自愿色情和推销侵扰法》。美国电信运营商之间建立了一个名为“拒绝来电名单”的註册网站，让民众免费上网註册自己的家庭电话或手机。註册成功后，除了慈善机构、政治团体或电话调查者之外，任何人向这些号码进行电话推销都被视为非法行为。这一做法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

文•本刊特约撰稿人  马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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